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口述70年

【口述七十年】李学麟:从望闻问切到开方,背后是中医人倾注大半生的心血
时间:2024-12-05 阅读:649 次


李学麟



福建省名中医、全国老中医药专家学术继承工作指导老师、全国“最美中医”。


时间流转,穿越回上世纪二三十年代的某个午后,在福州街头的茶摊上,一群福州的中医名家或围坐在一起,或躺在竹凉椅上,边饮茶,边谈天。在谈笑风生间,分享病例病案;在你一言我一语中,传扬中医诊病精髓。


那场景相当于现在的沙龙,不同流派有不同的观点,百家争鸣。


我的父亲李子光也置身其中,那时他才20多岁,刚出道,帮着前辈跑跑腿、倒倒茶,从福州名家身上学到了不少中医知识。父亲除了传承福州苍霞洲李氏中医儿科学派,内科、妇科、伤科、骨科、制药、制丹都有涉猎,甚至精通,可以说一专多能,令我佩服。


我大哥李学耕(我国著名的中医儿科专家)也是这样,解放前,开针灸诊所,不只传承家学,也学习名家精髓,致力于儿科事业。


四五十年过去了,我沿着父辈的路,躬耕杏林,花费自己大半生的时间传承家学,传扬中医学派的精髓,期待中医药更加发扬光大。


幼承家学,博览医籍,终成中医全才


我是福州苍霞洲李氏儿科学派第三代传承人,我们这一流派源于清末期间,原籍武术之乡永泰,我爷爷李春山本身是很有名的虎桩拳继承者,为了学派发展,从永泰搬到福州,定居在苍霞洲,开医武结合的医馆,以小儿疾病为主,兼治其他疾病。后来,我爷爷和父亲开创福州苍霞洲李氏儿科学派,并在福州开枝散叶,百余年来享有盛名,不少病人都是我们家的“粉丝”。


我自小受到中医熏陶,跟着父亲和哥哥背医书、抄方、认穴位、练针、识药,我的中医基础是从小在家里学习并打牢的。


印象很深的是,十一二岁时,福州流行白喉,我也感染了,当时白喉十分凶险,邻居家小孩病死了。我躲在家里,父亲让我抄写、背诵《医学三字经》《汤头歌诀》《伤寒论》,我开始逐渐了解中医。后来,“文革”期间,停课,我就整天翻阅家里的医书。1969年,中学复课,我进入福州四中,白天到学校上课,晚上大哥给我和侄儿讲中医理论。


我大哥李学耕在专攻儿科之前,最初行医开的是针灸诊所,家里有许多针灸方面的书籍。受大哥影响,我对针灸最感兴趣,了解针灸理论、中外文献,掌握针灸手法后,用针灸给人治病。


1971年,当时北峰分校的一个同学突然嘴巴歪了,我给他针灸了几次,他就好了。当时,大家都很惊奇。我那时才17岁,老师让我给大家讲针灸的知识。那时候的课程不像现在是语数英、物理化学,而是《工业基础》《农业基础》《卫生常识》,《卫生常识》中有一章节是针灸,老师让我给同学们讲授其中内容。


1977年恢复高考,我考入福建中医学院(现为福建中医药大学)。经过四年多刻苦学习,我们这一批的学生有些到实习阶段就敢上台做手术,一些学生毕业后留校。我选择先到临床,1982年分配到了福建中医学院附属门诊部,也就是现在的福建省人民医院。


临证40多年,我认为,中医药要取得临床疗效,最重要的基本功是辨证。要想准确辨证,除了结合患者体质、地域特点外,中医经典知识的学习不可或缺。我虽然没有拜过哪一位名医为师,但我的“老师”众多——历代名医名家的典籍都是我的老师,我从中汲取了各家精华。


此外,要运用好中医药多种治疗手段。苍霞洲中医儿科流派以“幼幼哑科,尤重望诊;阳热居多,清解惟要;注重脾胃,善扶脾阳”为其学术思想,以“察鱼际重二便,问诊尤细;辛温复辛凉,治表兼治里;急难重症,飞针回春;遣药精悍,自出机杼”为其诊疗特色。这其中讲到的“飞针”是李氏中医儿科流派独有的一大特色。


印象比较深刻的是,一个来自武夷山的7岁女孩因患“脑膜脑炎”持续高热,在省某三甲医院住院治疗一个月,花费十几万元,仍旧神智不清、高热不退,可能会成为植物人。经人介绍,女童母亲找到了我。我施以飞针疗法三个疗程,并辅以中药,第三天女孩就能下床进行轻微活动,其病情的突变出人意料,引起轰动。调治1年后,女孩重返校园。如今,小女孩已长大成人并且出嫁生儿为母。


飞针疗法是针灸疗法的一个分支,早在祖国医学典籍《黄帝内经》中就有记载。随着历史变迁,飞针疗法在很长一段时间内散在民间,它虽深受广大群众欢迎,却不为儿科医师重视,而濒临摒弃失传。我大哥李学耕通过临床实践,认为飞针是行之有效的一种简易针灸疗法,很有推广的必要,于是将其整理,通过理论探讨、行为部位及手法规范,编著出来的《小儿飞针疗法》,使得飞针疗法有了首部理论专著,同时对各种疾病的具体施针部位做了阐述。之后,我改良了飞针的针具,还重新修订了《小儿飞针疗法》,并给案例附上了彩色施针图,已经再版。


我希望这种疗法能够有人传承下去,不仅让更多孩子从中受益,也推广到解决成年人疾病,它能够有效治疗头痛、颈椎酸痛、偏瘫等。


中医要“杂家”,还是“专家”?


和祖父辈一样,我正式从医后,也先以儿科为主业,专攻了24年。2006年后,福建省人民医院成立传统内科病房,我转入其中,治疗肺炎、哮喘、反复呼吸道感染、慢性咳嗽等各种急危重症及疑难病症。别人问我会治什么病,我总说“杂七杂八的病”。


中医强调整体观,上下内外、脏腑间都有联系。我认为,好的中医应当有一门主业,但也要能顾全其他。这其中的关键是夯实中医基础,要熟读传统理论、精通四大经典、了解历代流派、各家学说,能吸取其中精华,为自己所运用。


现在医院分科非常细,手、心、脑等都分不同科室负责,这是应现代人所需,可这就更考验医生的功力了。如果一个中医医生对中医知识了解不全面、基础不够扎实,很容易“头痛医头,脚痛医脚”,无法达到救死扶伤的目的。比如咳嗽,《内经》讲“五脏六腑皆令人咳,非独肺也。”肠道问题会引起咳嗽,食道反流会引起咳嗽,如果呼吸科医生对脾胃治病理论不了解,那可能一直以肺论治,效果便不好,不仅浪费医疗资源,也贻误病情。


反过来说,顺应时代的需要,中医可以专,但基础、基本功还是传统理论和四大经典。基础打牢了,不论分科多么细,中医药都能发展得很好。


在福建省人民医院专门设立“传统内科病房”,是一个尝试,并且我们的传统内科病房发展了15年,在社会上也有比较大的影响力。


尤其是2009年,甲型HIN1流感袭来,我参与了全国、福建省中医药防治HIN1流感方案的修订、制定,还精心研制中药香囊防治“甲流”。同时,主动请战,组建福建省第一家也是唯一以中医为主治疗“甲流”的发热病房。在这场没有硝烟的战斗中,“甲流”病房两个月门诊治疗约1000人次,收住院流感样患者42人次,其中包括甲流并发肺炎患者2例,皆为纯中药治愈,效果不比西医差,每个人的治疗费用不到100块钱。


不过,在分科比较细的形势下,传统内科病房确实也比较艰难,可以说是“在夹缝中生存”。我希望,传统内科病房能继续生存、发展起来,希望中医院成为名副其实的中医院。这需要国家、政府加大对中医科室的投入,使中医专科的发展不受到经济效益的影响。


中医+西医>2,才有结合的意义


现在还有一个形势,我认为值得商榷。在现在的医院体系内,可以用中医药,也可以用西医,还可以中西医结合。


从我的角度讲,我不主张生硬地将中医、西医凑在一起。因为在大部分情况下,我们很难掌控二者结合会达到什么效果,是1+1=2,1+1>2,还是1+1=0,甚至负数?


我认为,中西医结合很难,理论体系不同。从宏观认识,中医认为人与自然是一个整体,要结合社会、气候、环境、病人的主观感受、客观状态探讨机体内部的疾病,进而调整人体的不平衡。西医用物理、化学的途径找到一些情况,反映了一些微观的变化,但不一定能反映全身的真正状态。


另一方面,现在比较多用西医的标准对中医药做研究,然而,其结论不一定代表中医药真正的效果。就拿中药复方来说,是好几种药的组方,这不是简单的1+1,组方、复方会出现新的变化,可能出现新的成分,可能药物原有的成分消失了,药效可能超过单味药物的效果,可能比单味药物的效果小,现有的科学技术可能没能探明复方之间是什么机制。就目前来说,中医药的复方还是国家重大的研究课题,要弄懂之间的机理,不只是中医和西医简单结合。而且,现在研究出来的结论只代表目前的水平,不是一成不变的,随着现代科学水平的提升,会不断地推翻,会出现新的研究认识,不能因为目前研究不出来就一口否定中医药的疗效。


不过,中西医结合在某些方面是可以试试的。


比如,我认为,CT是中医望诊的延伸、声波是听诊的延伸,CT是其他方面的研究成果被西医所运用,我们中医不妨也可以借助,把中医的诊断手段进行延伸。


再比如,一些重症新冠肺炎病人,不能自主呼吸,必须上无创呼吸机给予支持,借助现代科学技术能赢得生存时间,改善生命质量,再加上中医药治疗,疗效很好。这样的中西医结合,我们是欢迎的。


理想的情况下,达到大于2的效果才是运用中西医结合真正的目的。我认为,要真正做到中西医结合,还需要几代人努力,在我们这一辈恐怕还比较难。另外,让中医真正有发展,在中西医结合这一课题上,国家应该有所限制,也有所扶持。


只要“种子”在,中医药发展还有机会!


临证40多年间,我还一直担任着福建中医药大学研究生、本科生的教学工作,在30余年的教学工作中,带出了一批研究生及各类(本科、省级、国家级)师承学生,而且在指导年轻大夫上,也总是倾囊相授,即使家传的医术也都毫无保留。


就学派传承来说,苍霞洲儿科学派已传承五代,我的学生有陈少东、徐永红、闫超、陈文玲、林国清、赖长沙等,均在福建省级三甲中医院从事内、儿科临床工作。


中医很强调师承,应该在院校内就让他们接触临床,否则容易死读书、思维僵化。我最担心我们老一辈中医都走了,没有培养出“种子”,中医药会慢慢削弱。


而这个问题已经是存在了,令人忧心。像与我父亲同一年代的,有很多福州中医专家,像孙氏妇科的孙朗川、孙浩铭,桂枝里陈氏儿科的陈桐雨,中医内科的赵棻、严守正、郑孙谋等,这些是我们福州中医的底蕴,可这些真正可以称之为名家的中医,很多早就去世了,中间出现了很大的断层。


近二三十年来,中医的培养方式都是从学校到临床,而且受到西医影响,有些医生虽然是中医,却只擅长开西药,在开中药时甚至不摸脉,仅仅是为了有中医药参与率而应付。如果医学生跟着这样的中医临床,是不是一代不如一代?


很普遍的现象是,现在有些医学生读了5年本科,再读两年研究生课程,但是到了临床,不会看病。


客观地说,中医院校的教育有好处,但我们要解决它的局限——中医特有的教育方式——师承不够彻底。这几年,福建中医药大学在尝试办国医班、修园班、师承班,医学生大一结束后,尽早地跟师、接触中医,有一些作用,但效果不够。学生课程繁重,跟师时间少,对中医的认识仍不够扎实、不那么纯粹。


我从医40多年,先后荣获“全国中医药应急先进个人”、“全国最美中医”称号,但我认为,我还仅仅是入门,中医博大精深,学无止境,中医的成才周期较长。一位中医前辈说,“五十岁,中医才入门”,而且这还要看你是否在真正学中医。


过去的医生,生活的环境、条件要求他们只能走中医这条路,要想立足社会,在百姓心中占一席之地,只能用中医给人治病。他们就要下功夫,读书、临证,一门心思使自己中医治病水平不断提高。


现在年轻人很少像老先生那么执着,守护中医阵地,中医药水平呈逐渐下降趋势。尤其现在经济压力大,年轻人要养家糊口,在医院工作,要考虑实质性的影响。


中医药能不能发展,关键在人才,希望对中医的教育方式有大的改动,能更早跟名师、加大师承,加大力度、专款培养中医。否则,再过十几二年,中医恐怕要从外国学了。事实如此,中医药的运用在国外更严格,中医诊所只能用中医药的办法治病,那么,为了生存,他们必然坚守中医,不断学习、研究。


现在从中央到地方对中医药十分认可、十分重视,从下发的文件来看,国家对中医药的扶持很大,希望中医药的政策能落到实处。


就目前而言,中医获得的收入相对偏低,与付出不匹配。许多中医都需要甘守清贫,坚持下去。希望中医不只依靠自己满腔的热爱与信仰苦苦坚守,希望政府能出台政策,让中医的价值能得到相应的体现,从而激励大部分的中医守住中医药阵地,传承、创新、发扬祖国的传统医学。


左二为李学麟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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